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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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無限江山 (7)

所謂「立入禁止處分」,就係在主佃發生糾紛時,田主做得向司法機關要求「禁止佃農進入稻田」;在上一季佃租màng能完納,或者下一年度主佃間發生佃租糾紛時,田主做得要求扣押田園中màng收穫ke作物。Ke就係「立毛差押」。

「立入禁止」lâu「立毛差押」就係置佃農在死地ke絞翦。Sa liá兩種辦法,都係經政府立法ke ;這teû田主係「依法」保護權益。

還有liá種「惡法」,又係依存在長期施行ke「細作制度」來ke.

台灣ke細作制度(佃耕制度),完全係保護頭家ke ;因為,主佃之間,單淨憑口頭上契約,契約時間、內容又都m̀確實;至於文書契約,也無經官署公證登記,契約時間普通只有一年,對於「細作權」並無任何保障。其中最大弊端係:

一、 佃耕人必須繳交「細作保證金」(佃地押金),「細作人」nai來保證金現款?唯有向頭家借貸一途定定,結果一開始就oi負擔liá一份無理ke利息。

二、 頭家徵收「細作料」,本旦ke例規係第一季收取十分之七,第二季十分之三。M̀-ku後來大部分頭家都要求第一季收足全額(m̀夠時chang在第二季補收),結果稻田第一期收穫,大多當作「細作料」pûn人收走,細作人生計頓告困絕。

三、 山園ke細作料,「依例」需要「前納」,使耕佃負擔利息外,堵到旱年,自然無減租ke可能。

四、 因為頭家握有絕對ke優勢,結果承租耕田變成一種艱難ke事務,結果產生中間榨取者;轉貨業者,就係向地主承租,然後轉租別人來取得利益ke人,在轉手之間剝削佃農。

Liá種m̀合理ke「細作制度」,本旦主佃之間,幾多還有通融斟酌餘地ke. M̀-ku從各製糖會社lâu各拓殖會社直營ke田園;主佃之間完全「主奴關係」ke佃耕制度實行後,各地個別ke田園頭家,也逐漸要求效法看齊lè.

橫坑詹家等,就係為到 liá-ke糾紛雙方動手衝突起來ke. 夜已闌珊,拘留室ke片,相同斷續傳來毆打人體ke沈鈍撞擊聲lâu尖厲慘喊。

原來拘留室ke右片,通過一丈五六ke行廊,隔tén一扇加護鐵柵門,底背就係pûn人驚魂喪膽ke「體刑室」。Liá-ke長方形無開窗仔門ke紅磚屋仔,本旦係警察課底背ke「偵審室」,後來為到「名副其實」,不知不覺間,大家都喊他「體刑室」lè.

Liá下,明鼎ke酒醉lâu睡意全消。Ke體刑室傳來ke聲響,pûn他發狂,因為他sṳt兩pái去看過施刑ke情形。

第一pái 係自家好奇主動去一看究竟。看後他再也m̀想pûn自家ke目光接觸到ke淒慘景象。M̀-ku後來m̀知樣仔片山課長知他m̀敢看施刑,竟然命令他去「欣賞」。

「警察課任職ke人wa,施刑場面習慣shu-ru !」片山講。

記得ke pái所看到ke係所謂最平常ke鞭打體刑;pûn人打ke係偷一隻閹雞ke宵細。

他知片山ke用意。他決定oi m̀驚ke「欣賞」。

所謂鞭打,用ke係桂竹根。桂竹根,環節緊密,環節上ke鬆根削落後,變成美麗ke凸起花紋。平常桂竹根經過烘培矯正揉直後,做得做拐杖lâu水桶ke耳公;也有人用來做為驅牛ke棍仔。

體刑室底背ke壁hong,掛tén chhin多棍棒,繩索,lâu有teû不知名ke奇形道具。Ke賊仔,雙手手腕pûn人綑綁在比人高ke橫木架上;上衣màng脫,下半身sa光溜溜;ke乾癟瘦細ke sṳ-fut朝外高高翹起,因為另有一支方形木棍橫檔在sṳ-fut正面。

Ke次施行ke係一個日籍甲種巡查。他先用桂竹根在ke細sṳ-fut上一pái又一pái比畫;逐pái竹根觸及sṳ-fut,liá傢伙歸個赤裸ke sṳ-fut肌膚就引起一下抖顫。

明鼎笑出聲音來。太無骨氣啦。他想。M̀-ku,當竹根畫一ke弧形,迅速擊落時,他不覺啊一聲喊起來。

他發夢也想m̀到,一枝細細竹根劈下ke威力會án強大!他看a chhin清楚:

單淨聽「倏」一聲,竹根著實,在慘叫聲中,ke瘦細sṳ-fut上,橫劃一條拇指公大細ke「肉浪」陡地高高凸起來約一寸高;ke條「肉浪」,án-ngiòng在他眨目之間變成紅色ke ;m̀,應該係紫紅色……

「倏!」又一條紫紅色「肉浪」……

「哎唷!」

「嘿!」施刑人ke吆喝,短促有力。

「倏!」再加一條「肉浪」,「倏!」又再一條……ke「肉浪」lâu
「肉浪」交叉ke地方,紫紅色ke幅度擴大lè. 歐!係皮肉綻裂,烏紅ke血,順tén傷痕蚯蚓般蜿蜒流下、打溼……

「倏!」

「阿姆唉呦!」

明鼎早閉上目珠。Ke血淋淋ke細sṳ-fut, ke鮮血,ke「肉浪」都透過眼皮宛然映現眼底。他呼吸短促,手腳關節發麻,全身冷汗淋漓……

「Ko-re-wa,最平常!將來有大刑時,再命你參觀!」片山án-ngiòng講。

他還màng見過其他「大刑」。今晡日暗晡ke鞭打,還係其他大刑?大阿哥!大阿哥nò ?啊!大阿哥!他千百pái oi衝到體刑室一看究竟,m̀-ku 圓身雙腳就係動彈m̀得……

「軟弱!劉明鼎啊!你實在chhin軟弱!你無恥!」內心ke譴斥聲不斷襲擊他。

但係,他,無能為力。他又幽幽哭泣lè. M̀-ku,他已經下定決心:定著oi離開liá人間地獄。他m̀管mak-ke任務lè.

第二日,他還係m̀敢去看大阿哥他teû. 意外ke 係,在九點鐘左右,liá批「犯人」pûn人釋放。他內疚自責之情,已經到爆炸邊緣。當晝,他不顧一切,走去尋郭先生;郭先生sa無在。

接連三日,都尋m̀到郭先生。他逐日都公然往郭家走;chhin遽就發現有一雙目珠在監視他。到第五日,總算尋到郭先生。M̀-ku郭lâu他講一ke青天霹靂ke消息:南湖lâu馬拉邦又發生事故:

「Liá-piá食官司lè,上法院。」郭講。

「衝突?打人嗎?」

「一群佃農將庄役場職員ke手中簿冊奪下,拔掉。」郭搖搖頭,透大氣講:「還lâu人推倒地泥hong !」

「傷人lè ?」

「差m̀多。唉!Liá-pái係庄役場官員,比較m̀好辦。」   
「南湖地區,lâu大細南勢ke pái共樣,m̀ 係 chang……」

原來係 án-ngiòng :南湖地區,除thet古阿龍、彭金城等二十零人ke所謂「無斷墾區」,「拂下」pûn退職官員以外,還有四十甲水旱田,七百四十五甲園地,五百餘甲山林,在今年四月間就pûn人偷偷「拂下」,列為大湖庄「基本財產」。Liá-ke勾當,到六月底,庄役場決定經營方針後,要求實際ke「所有權人」訂定「細作契約」,ke-teû實際耕作人liá下正像大夢初醒。到九月,庄役場又決定再提高「細作料」,加上苛酷ke附帶條件,並隨時命令訂定契約。糾紛衝突,就án-ngiòng產生ke.

「係 m̀係又抓人lè ?」明鼎問。

「嗯。差m̀多六七個……」郭盯他一眼。

「郭,秋揚叔!」他霍然警覺:「係m̀係,我阿爸?……」

「Liá-pái原預定我去ke,黃石順兄也講oi親自指導,」郭顯a chhin煩心:「我teû為到去南部……」

「Ke係講,我阿爸去了南湖?」

果然不幸料中;阿爸可能已經pûn人逮捕,sa極可能oi送到苗栗來。郭一再向他表示,liá-pái決定運用文化協會中央總部ke力量,協助解決,特別係「救人」方面;郭保證m̀ pûn他阿爸pûn人判刑……。

「秋揚叔!有一件事,你定著oi答應!」他正色講。

「行!你講!」

「我m̀做狗衙門ke『細使』lè !」

「……好吧。」郭想一下:「假使你願意,我會替你ke出路,做適當ke安排。」

「我願意!」他,答話好像早想好ke,脫口衝出來。

郭先生凝然注視他chhin久。Ke 係一種燃燒熱切希望ke眼神,m̀過,瞬即以後又有一抹黯然;再過瞬間又係一片平靜悠遠ke凝視。郭,係一位謎樣ke人物。他做得感覺到。

得到肯定答覆以後,他心平氣和轉到警察課。M̀-ku一想到阿爸,他又急又煩惱,坐立不安。

「我天光日辭職,隨時離開!」

他隨時寫好辭職簽呈。他明白表示:「父兄ke言行,驚有不妥,身為子弟ke,已m̀適合在官衙任職;決定轉去耕園,修養自家……」 面對自家寫成liá樣ke辭職文字,憤恨lâu惆悵齊集心頭;他內心明白,無奈何oi講teû狗仔高興聽ke話,m̀-ku án-ngiòng 係太刺傷自家lè.

悲哀。此時此情,唯有單純ke悲哀兩隻字能形容吧?殖民地百姓ke悲哀,台灣人ke悲哀,mak-ke時節chang能擺脫,chang能出頭天?明鼎他,一粒後生熾烈ke心,恨m̀得爆炸開來,炸毀人間liá-teû不平不義;他願與之偕亡,同歸於盡。

在liá日暗餐後,他將辭職簽呈放在片山一郎桌hong. 為了表示決心,他捆好簡單行李,準備透夜離開警察課。他知án-ngiòng m̀好,甚至極可能pûn人指為「犯法」,m̀-ku無法度顧án多lè.他直奔郭秋揚先生ke屋家。

「係m̀係見到你阿爸lè ?」郭搶著講:「我正oi派人尋你!」

「無哇?他來苗栗嗎?」

「--咦?你帶liá-teû做mak-ke ?」郭正發現他ke行李。

「你m̀ 係贊成我án-ngiòng做嗎?」他放下行李講:「你講我阿爸?……」

「大湖ke同志講,有七個人pûn人送到苗栗警察課來lè,再審問一番後,怕oi送新竹,你án-ngiòng離開?做m̀得吧?」

「我阿爸也?……」

「嗯。M̀好激動。明鼎,應該內心有數,m̀係嗎?」

「送新竹mak-ke地方?」他翻身往外行去:「我出來時,拘留室ke片好像無mak-ke……」

「送到地方法院。」郭也跈出來:「遽-轉去看看。Lâu行李帶轉去。」

「我 liá下去看。」

明鼎m̀管郭在後背追趕,他拼命朝郡役所狂奔。他m̀相信,假使真實來了七個特殊犯人,拘留室底背應該會有teû動靜chang係。 警察課底背,除thet值夜人員外,十分平靜;探頭看看,鍾益紅ke辦公室燈火煌煌,m̀過看m̀到人影。明鼎問值夜ke「給仕」阿火,阿火講:正關入來六七個人。

「劉明鼎君!過來!」喊他ke 係值夜巡查三木。

「Hai i !」他循聲行過去。

三木正在拘留室外巡視。拘留室底背一片漆烏。三木指tén看守拘留室ke巡查補身旁ke一盞洋燈講:

「去!提著洋燈,看a, 拘留室nò, má人在!」

「……」他企tén m̀動。兩眼直視三木。

「聽到na-ka ?」三木向他行來。

「看m̀到?」他講。冷冷ke回答,liá係chhin無禮貌ke.

「Na-no? 畜生me,見ga !」

「我親父在,我知,看m̀到。」他還係頑強。

「見ga !命令ta !」三木揮動拳頭講。

「看m̀到。」

--拍!拍!兩記耳公聒仔揮過來。他,凝然m̀動。

「Mo, 宜!」外面傳來阻止聲,係片山課長。片山lâu鍾益紅m̀知mak-ke時節在ke片看戲。

「劉君:命令喔違背,宜抗!」片山講。

「呵呵!你ke老頭,見見,父子相會,宜既na-ka ?」鍾在一旁加油。

「課長殿:在下,辭職喔提出shi-ta,請御准……」

「Nan-ta? M̀准,你,休息宜去!」

「課長桑……」三木m̀歡喜。

「課長殿:辭職書wa,御桌hong nò放置!」明鼎總算m̀ sṳt ko退縮:「侮辱wa,請遠慮shi-de. 我m̀禮貌wa,明日巡查大人逮捕得,入拘留室得宜,今下,課長殿:請息御譴,我,今下得,離去!」

「Nan-ta? Ko-re畜生昧,目無法紀ka !」三木衝了過來。

「請,御遠慮……」明鼎已經行到門口。

三木伸手揪他ke後領。他在後領pûn人揪ke片刻,猛地旋轉圓身,結果兩人ke面差m̀多堵在khiung-ha.三木顯然嚇一下,不覺退後一步。明鼎雙腿分開,兩膝微彎,握緊拳頭,擺出迎戰ke姿勢;ke雙平常柔順ke大目珠也凜凜然瞪視過來。

「你……」三木又退後一步,m̀-ku整個人好像著了火,oi拼命啦。 片山lâu鍾益紅m̀知在大聲講mak-ke. 鍾比手畫腳,好像十分譴。

「三木桑,」片山行過來:「嘛,息怒得宜。」

「課長……」

「劉君!宜去!我准你辭退!」

「Hai !感謝!」明鼎深深一鞠躬。

「課長桑!」三木lâu鍾同時喊起來。

「……」片山揮手,要求他teû無好講話。然後向明鼎講…… 明鼎看到liá-ke為止,他轉身,邁開大步行出警察課大門。他還聽到片山喊他ke聲音:「明日chang行著宜!」還有:「你ke用品,舖pûn……」

一團冷風撲面迎來。他發譴、懼怖、怨恨揉雜ke情緒需要冷卻一下。他長長透一口氣。Liá下,他有一絲感銘ke意念。歐!Ke 係對片山課長生ke吧?假使片山來m̀及阻止山木,後來會án-ngiòng nò ? 他搖搖頭,再透口氣。他大步向前邁去。夜深lè.

「明鼎!阿明鼎……」

後背有人喊他。係秋揚叔吧?他無回頭,也無停下來。

「阿明鼎,轉我ke片……」秋揚叔講。

他無應。他m̀知該m̀該lâu郭轉去。他還係繼續大步向前行去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