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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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無限江山 (2)

—日本領台後,除thet沒收義民田地為官有,或者台奸趁機侵奪民產外,正經有計劃奪取台灣人土地係在1910年,明治四十三開始。

Liá年,總督府下令五年內完成所謂「林野調查」,確定官有lâu民有ke林野。結果,民有地單淨有569大一甲,官有地sa有918775甲。

Liá-teû官有地,實際上全係農人向當年墾戶買斷màng辦過戶手續,或者聯名土地時,日仔太久地卷m̀全,或者所有權權狀màng經政府認定等等ke民有土地。Liá-teû土地現在「依法」算「官有」。

因為liá-teû土地從頭至尾都在原來ke耕作人實際使用中,當局用「善意佔有」,名為「緣故林」或者「保管林」,單淨oi完稅,相同准他繼續使用,單淨係m̀承認他teû ke所有權。

實際上,liá-teû山林土地在民間相同不斷買賣交易;m̀-ku都係口頭立約,或者私人ke雙方契約。農民m̀知,自明治三十二年(1899)起已經規定,「官有地」ke開墾lâu讓渡,必須經過「官許」正有效。結果二十年後,農民liá-teû土地大都變成「無斷墾地」lè.

1915年,大正四年起,又推行「官有林野整理」,直到大正十四年(1925)正完結。整理工作係 lâu官有林野區分為「要存置林野」lâu「不要存置林野」;ke-teû列為「不要存置林野」ke保管林,無斷墾地,當局勒令佔有人備款承購;不能承購ke, 就實質上ke沒收。

就像明治四十一年(1908)以來,在竹山、斗六、嘉義三部ke竹林lâu造林地一萬五千甲就「依法」歸在三菱製紙會社。其他像:新式製糖會社所支配ke土地有七八六0一甲,日本拓殖會社在新竹州下擁有水田三千甲,台東拓殖會社約佔二萬甲,三井合名會社佔茶園一萬七千甲,又,國家資本經營ke樟樹造林地三萬五千甲,阿里山、八仙山lâu宜蘭官營地八萬三千甲,大學實驗林十三萬甲……

其他像大湖郡下南湖,大細南勢ke細細無斷墾地,面積太細lè,從頭至尾màng pûn日人ke財閥會社看上;直到大正一四年(1925)正厄運臨頭。

原來,大正一三年(1924)九月,伊澤多喜男繼內田嘉吉新任台灣總督。Liá人上任前在東京對記者發表治台抱負時,內容有sit-pá犯到當局忌諱;同年十二月廿九日,伊澤在提到「統治方針」時講了án-ngiòng ke話;「統治無用一五萬ke日本人為對象,應該用三百六十萬台灣人為對象;還有台人從來恬恬無講話,故當政者必須在無聲處聽取,在無形中審視……

Liá段話,竟使在台日人悲憤異常,引為奇恥大辱;責難之聲四起,紛紛向日本政界告密……

大正十三年(1924)十二月,總督府改制,裁減官員一百三十餘人,加上地方官廳總數達數百人。

Liá時節,伊澤因上任ke發言pûn人曲解,誣用袒護台灣人,排斥日本人,故所無奈何委曲求全;掠奪台人ke權利,甚至生活根基來討好日本人。Ke就係大正十四年(1925)起至一五年一二月止,用象徵性ke價款,將三千八百八十六甲餘工地,「拂下」pûn三百七十個退職官員惡行ke由來。

大湖郡下,大細南勢lâu南湖地區,林華木、古阿龍、彭金城等二十九家自前清時代就有ke土地三百零二甲;劉俊梅、劉阿漢等三十零家二百四十餘甲山野lâu沙埔地,就係 pûn列為「拂下」田地內ke犧牲品。

「一再重複,就係一再重複……」老妻燈妹liá句話,liá幾日來,不時在耳公邊、腦海深處襲擊他。

M̀-ku,歷史折磨lâu人生諸多劫難ke阿漢,面臨liá歷史性ke時節,相同鎮定,冷靜面對liá-teû內心chang想食他 ke肉、拔他 ke皮千百次ke仇敵。

今晡日,溫度無高,在四圍山巒林野環繞ke片,就係日近當晝,還係涼涼爽爽。

「唉……」阿漢俯仰天地,再一眺望四圍ke景物,心坎深處忽然刺痛起來。

「來lè !」明青發現來人。

山路ke一段有兩個人向liá片行來;一高一矮;高ke佩掛「油抽仔」(巡查ke佩劍,外形好像tui煤油桶抽吸煤油引進罐仔ke油抽仔,故所án-ngiòng講;有調侃,羞辱ke味蓄,乙種巡查不得佩劍);另外一ke也係一身烏烏ke巡查服,m̀-ku無佩掛「油抽仔」。

「係鍾益紅lâu李勝丁。」Ke 係永遠糾纏在後背ke鬼影仔。阿漢一眼就認出來。

「呸!走狗!揉死他!」有人吼起來。

「莫出聲。你m̀記得ên ke計畫?」阿漢迎上去。

「高大ke鍾益紅,通紅ke面hong掛tén chhin多汗珠。阿漢昂然迎上來ke氣勢使鍾一愣;鍾煞住腳步,一片掏手巾拭汗,一片向liá片張望。

「啊!你teû ?……」

「大細南勢,二十五家,差m̀多有七八十人。」阿漢講。

「你teû oi做mak-ke ?」鍾ke面色一沈。

「喂!劉阿漢, 他eû蔗園上ke牌仔,mak-ke意思?」李勝丁也插上一句。

「Liá,都係你弄 ke?」鍾冷笑一聲。

「我屋家ke蔗園上ke,係我插ke,其他ke, m̀知。」

「你領導ke !」

「M̀ 係。」

「Ke你ngióng般在liá片?」李問。

「我來看鬧熱阿!你teû又做mak-ke oi來?」阿漢不慌不忙講。

「講!má人領導ke ?」李兇起來lè.

「無時間問liá-ke lè.」鍾kín往後看:「劉阿漢,你喊大家遽遽 lâu蔗園上ke標語拔掉,人,遽遽去躲起來!」

「我憑mak-ke喊大家?你自家命令好了。」

「你係領導者!m̀好記m̀得你係累犯,一ke『oi監視人』」!

「我 m̀ 係領導者。」

「Ke 係 má人?」李問。

「土地。」阿漢笑tén講:「土地自家,它teû m̀肯落入強權之手,係土地在領導大家阿。」

「?……」鍾lâu李都一時愣住lè.

阿漢講thet,慢慢轉身,退到人群底背。Liá時節鍾chang大喝一聲chhin譴講:

「大家聽tén,無拔掉標語ke,今晡日就全部關起來—遽!」

無má人再應。自阿漢、林華木以下,所有ke人都雙手攬胸前,兩腳分開企在ke片,冷冷a看tén鍾lâu李。

「Án-ngiòng做m̀得……」李慌lè.

「我自家動……」話màng講thet, 鍾sa冷凍在ke片,因為ke-teû主人到lè.

行在最頭前ke係庄長謝長清。謝庄長四十零歲,修長有圓身,著熱天白色西服,白色草帽,白皮鞋,看起來優雅又高尚;他一面拭汗,一面頻頻回頭招呼主人。

Liá-teû官界退職下來ke「主人」,果然氣宇風度不凡;他teû全部著短袖白襯衫,白色短運動褲;白皮鞋配上白長襪,頭hong戴ke 係雪白ke「烏魯昧道」(鋼盔形,寬邊,硬質夏帽;習慣上,只有高級紳士正戴用)。

Liá一帶ke老少居民,從màng見過án多頭戴「烏魯昧道」ke人物。

特別係他teû人手一枚拐杖;ke杖頭ke細丁字鎬,在當晝ke日頭照射下閃a精亮ke白光,pûn人目眩神搖,無論如何,不能逼視……

「Mi-na-san(各位):目的地ta!」謝庄長透一口氣,用流利ke日語向主人講。

「哇!奇醉!」Ke-teû主人紛紛喊累。

「鍾桑!ke-teû標語……」謝庄長恭恭敬敬ke問鍾。庄長在甲種巡查面前,並無mak-ke地位ke.

「他teû m̀理……」

「喔?遽,遽喊人拿出長凳pûn大人坐呀!」

鍾lâu李kín尋人拿凳仔,m̀-ku無má人理他teû. 他teû指名尋林華木,林華木sa m̀知躲到nai底背去lè ;屋底背空無一人,連細妹人細人仔都m̀知去nai位,屋外六七個山中野漢相同橫眉豎眼企tén m̀動。

「劉阿漢!劉阿漢你出來!」

奇怪?劉阿漢也躲起來lè嗎?鍾面色都譴白lè, 單淨自家動手拿凳仔。

其實,阿漢一ke人企在林屋對面路sùn ke雞油樹下;巨大ke樹幹抵到他大部份ke圓身,他chang密切注視場中ke情形。

Liá-teû「烏魯昧道」人物,M̀,單淨有九個定定。他teû都紅紅白白ke,結實健壯,看來lâu謝庄長m̀相上下ke年紀;總係比庄長大khô teû ; ngióng-般會係退職年齡ke官員nò ?

再看:又來一批。Ke批sa係道地ke台灣人:戴笠mà,著草鞋,每ke人khâi一擔新籮筐;他teû膚色黃褐,神情呆板,m̀-ku動作sa chhin伶俐。他teû一放下籮筐,有人tui籮筐底背拿出雪白ke面帕仔,捧tén送到ke-teû「烏魯昧道」ke面前;另外幾個chhin無閒在操刀切西瓜。原來他teû khâi來解嘴燥ke寶貝。

呵呵!Liá批人係來侍候「烏魯昧道」ke, liá批戴笠mà, 著草鞋ke……

「阿!ko-re,宜na !」幾個傢伙解開扣仔pûn南風吹吹。

「哇哈!」有teû人在點頭微笑,chhin欣賞ke樣仔。

M̀-ku,有五六個人好像對ke-teû標語在討論mak-ke, 然後又指指點點阿漢liá群人。

「A-re,反對ta,反對na意味!」一個講。

「反對?『吾人……』土地?誓死?」

「誓死wa,決心ta,衙護su-ru-ta !」完全識漢字ke在解釋。

「土地喔,愛著su-ru,宜wa!」

「I-e,i-e !」(m̀係)懂漢字ke傢伙kín搖頭:「反對su-ru-ta,必死ke !」

「So-ga.....」(原來係)

又有兩個「烏魯昧道」過去問謝庄長。謝m̀知oi ngióng般,朝鍾益江kín使眼色。鍾一下陪笑面,一下咬牙切齒。

「A-re,na-ni su-ru?」一ke指著人群問。(Ke片係 mak-ke情形)

「山民,歡迎,歡迎ta!課長桑。」庄長果然機智過人。

「歡迎我?」Liá-ke傢伙直搖頭:「Ta-me-ta!」(m̀係)

「Ta-me ?」庄長果然聽m̀ sṳt.

Liá-ke課長看庄長還係m̀知,竟然改用本地話講lè :「示威,示威行動!」

「示威?m̀ 係,m̀ 係啦!」庄長ke面色chhin m̀好。

「 Liá也正常,嗯?台灣人講ke,人之常情,m̀ 係嗎?哈哈!」 阿漢kín注意liá一幕。無想到來了一ke會講本地話ke日本仔。「人之常情」,無m̀對,liá係人之常情。他激盪ke胸懷鼓滿了火焰,不覺離開雞油樹行了出來。

Ke課長也向他teû liá片行來。幾個戴「烏魯昧道」ke已經蹲在路sùn青草hong食「壽司」便當;他teû無一ke坐長凳ke, 他teû願意坐在草地泥hong.

「狗沆,狗沆啅金川桑!」有人招呼ke課長食飯。 金川課長m̀理會同伴ke招呼,就自家行過來了。鍾益紅手按佩劍lâu李勝丁遽遽kiuk上,還行在頭前。應該係保護主人吧?謝庄長也放下手hong ke食物跈上來。

「你teû,nai位係帶頭ke ?出來答話。」金川還係用本地話問。

「…………」無má人應他。

「Án-nè? M̀敢出來嗎?」金川陰陰一笑。

「M̀係m̀敢。」阿漢講話lè :「我teû無帶頭ke. 單淨係鄰舍。」

「喔………」金川閉上眼珠,沉吟一下講:「你teû, 應該就係 liá-teû土地ke耕作人了?」

「Liá-teû土地ke所有人!」搶tén講話ke 係劉俊梅。

「做m̀得講係你teû ke.」

「係我teû ke. 幾百年來都係。」

「係大日本帝國ke !」金川像鷹銳眼瞪視過來。

「……m̀過,我,係 我血汗開墾,或者金錢買下ke.」阿漢講。他ke喉嗹燥a像焚燒過,硬a發m̀出聲音。

「嘿嘿!依法,liá-teû土地,m̀ 係你teû ke lè.」

「我teû 不服!」

「不服ka ?」金川面色一變,用日語講:「不服大日本ke法律?ko-re死!」

「法律,也oi合天理人情。法律m̀ 係保護強盜惡霸ke……」阿漢講。歐!Liá句話m̀知在nai位聽過lè. 他有sit-pá失神。

「你,罵人?」金川好像聽yit識又好像聽m̀識,忽然間變了面色:

「Lâu你teu講,反抗,就係土匪,oi 弒頭ke !」

「我teû m̀ 係土匪!」林華木也行出來講話lè !

「哈哈!Ke,má人係土匪?」金川竟笑起來:「鍾桑:你teû認真聽:聽他teû講má人係土匪?」

「就係………」劉俊梅脫口講,阿漢sa阻止他講落去。

「你teû看má人係土匪,大人應該最清楚!」

「你teû, 就係你teû!」

人群想oi騷動起來。阿漢lâu華木對大家拼命搖頭,強力暗示大家m̀好衝動;阿漢要求大家m̀ sṳt 再講話。

「土匪!你teû就係土匪?」鍾益紅神氣起來。

「等一下,大人走後,全部關起來。」李勝丁講。

阿漢用力呼吸,眼觀鼻,鼻觀心,lâu外界ke喧囂當作犬吠梟喊。

「哈哈!Lâu你teû講,台灣人:認命吧!嗯?認命ta!」金川慢步行開。

「哼!有一日,狗仔,你teû也oi認命!」阿漢好像自語著。

「你,講mak-ke ?」金川又轉身來。

「我講,大家都oi認命……」

「對,台灣人,永遠oi認命!」金川忽然尖銳ke講:「Ke,liá下,lâu ke-teû標語,全部拔掉!」

無人應,也無thìn動。金川暴跳像雷,還係共樣。金川下台m̀得,竟命令鍾lâu李打人。

「Ko-re-wa……」鍾lâu李有teû驚。

「Nan-da?抗命,或者m̀敢?」

鍾lâu李總算硬ke頭皮向人群行過來。

阿漢再三提醒大家做m̀得回手;講話間,鍾已對面揮過來一巴掌,正落在他面頰上。他猛咬牙,無還手,第二掌又劈下來。

李勝丁也出手lè, án-ngiòng響起一片劈拍聲……

「劉阿漢」鍾又當胸擂來一拳。講:「你係罪魁!」

「我,哼!」

「你係文化協會ke,對-m̀對?」

「對!我 係『文化ke』,你係『御用ke』.」

鍾ke巴掌、拳頭,他係領教過ke ;liá下又像在「體刑室」底背共樣拳腳交加。他緊提醒自家m̀好還手,m̀-ku疼痛ke加深,胸膛ke團火m̀知ngióng仔噴出來lè……
  
「屌你阿姆!」
  
忽然間阿漢後背衝出一條人影。阿漢來m̀及做適當ke反應,ke人影已經撲向鍾益紅……


「阿明青你……」係華木ke聲音。


阿漢探手一抓,隨時揪住明青ke褲腰帶,往後一拉,硬生生lâu明青ke圓身提離地面。明青差yit-sit碰到鍾。
  
「哇!叛亂!叛亂ta !」鍾狂吼。
  
「遽!遽走!走到山hong ;高熊峠!」
  
「遽!走thet chang講!」劉俊梅也講。
  
「做m̀得走!謀刺巡查官……」鍾oi抓人。
  
「遽!阿爸ke話,敢m̀聽!」阿漢推明青一下。


Liá時節,明青差m̀多也tui狂怒中清醒lè, 翻身鑽進人群,tui後背往山徑上坡走去。

阿漢企在鍾面前,雙腳分開,兩手握拳,擺出攻擊ke架勢。Lâu狂怒ke鍾擋住,李也奔走過來。Liá時節,阿漢ke嘴唇已掛等一片血漬。

「你……」鍾直喘氣,發青ke面扭曲。

「我無法度再忍lè, 我 oi動手了。」 阿漢講:「Lâu 我帶走吧,你莫再liá-teû人面前再打我,激譴大家,結果我 m̀負責。」

「你威脅我?你teû已經係叛亂罪,知無?」

「M̀ 係威脅。M̀聽,你就動手。我忍m̀ thet, 我 oi還手了,正經。」

「……你,你teû先將標語拔下!」

「M̀.」 鍾lâu李正經m̀敢再打人了。他teû一sit水都無飲。他teû單淨只好動手去拔下,並收集ke-teû大細、內容不一ke標語。

Liá段折騰時間底背,戴「烏魯昧道」ke大人,已經飲夠,三三兩兩躲在樹蔭下講笑或者休息。他teû ke修養chhin高,對liá-teû紛擾,好像都無看到, 他teû欣賞山地風光,散步運動ke情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