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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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(17)

阿漢判刑liá年九月五日,台灣中北部風颱來襲,接tén豪雨成災。阿漢兩子爺辛苦經營ke河霸沙埔地蔗田,全部pûn洪水摧毀。

現在劉家面臨ke係:Oi ngióng般活命下去?M̀過,liá種遭逢,在她生命史上m̀係第一pái; 她並m̀接受絕望;困境必須打破,問題係oi ngióng般去行動?

明青十九歲lè. 決定pûn他到大湖一帶做零工—零工工資少,m̀過 chhin 遽拿到現款;現在屋家太需要有現款lè.

養父屋家—彭屋屋家人傑大伯建議她lâu十五歲ke善妹賣pûn大富人家做「使女」;九歲ke勤妹,彭家願意買去做「花囤女」—人傑伯ke屘子德常,做得匹配勤妹。至於最細ke留娃lâu明義,也賣掉省事……

「M̀!」她一口拒絕:「我做過花囤女—還細時,假使我做得選,我甘願死—我絕m̀願我ke子女又行上ke條路;就算餓死、凍死,我也oi子女lâu我khiung-ha死。」

「Ke你oi樣仔做?」

「我會帶tén大細去種,去尋;無米無粟,ke就食蕃薯;無蕃薯就食山紅茶lâu蕃薯葉;再無,就食野草;野草拔光,就吞地泥—聽講大南勢茄冬樹下有觀音土……」

「唉!你ke口氣,chang像當年阿爸lè !」人傑大伯講。

「係啊!想起阿爸……」她m̀知樣仔講好。

—養父,ke位台灣熊雄壯,台灣山豹強ke老人,最尾畢竟向命運屈服lè,自家nò ?

她決定擴大蕃薯園ke面積:第一步,將屋後原有ke園圃,屋前ke片大石塊多於地土ke斜坡地—已經向官家正式申請承購ke三分地—加以充分利用。

還有:「烏石壁」上段到「鷂婆嘴」ke塊地,最近原地主葉家已經轉pûn陳木金、湯煥兩人。她決定向陳湯兩家承租二三甲地使用。在以前,阿漢堅決反對租地ke, 現在就pûn阿漢在監獄底背咬牙吧。

最尾,劉家租到足夠大細維持活命ke山園;其實係坡度chhin大ke雜木林地,必須oi有大量ke勞力投入chang做得拓為園圃。現在,liá艱苦ke工程,只有她帶tén一群細人仔來拚lè.

有má人做得then手nò ?……她無法度m̀ án樣想。

「假使阿漢在—無!無!無oi想ke人!」她kín扭轉奔向岔路ke胡思亂想。

Liá下就係開拓原始林地ke工作,投下勞力lâu得到生產作物間ke時間太久,實在做m̀得維持lè,她決定到深山長橋去扛運木材。

Liá係近年ke新行業,無一久前開墾ke長橋一帶,海拔更低地區ke赤柯木,lâu 更高地段ke檜木都係極好ke建材;有teû大膽ke木材商就冒tén pûn人斬頭ke風險,來liá片搭寮製材。成材ke木板oi以人工搬運到大湖街集售,故所產生扛材ke行業。

扛材係粗壯大力男人ke專利,因為工資用材數計算,每塊木板ke最低材數m̀少,非一般疲弱男人扛得起ke ;婦人家更少人做得食得下liá碗飯。

她,決心參加liá份體力實在難以負荷ke租重頭路。

早晨頭第一pái雞啼時分—chang到四點鐘—就帶兩餐份ke蕃薯乾往大南勢出發。早餐就在路上kín行kín食。

蕃仔林一帶,只有彭家第三房ke人興叔,lâu許家最無出息ke定荀、定壽等三個大男人去扛材。到大南勢,大群人馬中總算也有一ke婦人家,m̀-ku ke係一個高出她一粒半頭那,比她勇一倍ke大婦人家,一ke漢化ke先住民。

「阿漢嫂:你樣仔做得食liá種飯?」鄉親幾乎異口同聲講。

「做得,我選最細ke.」

「最細ke,相同會壓扁你!」

「壓扁,總比餓死好。」

扛材ke人群浩浩蕩蕩到達長橋時天已光;khâi等木材抵達大南勢口茄冬樹下,係日正當中時節。在liá片各自食過當晝飯—liá-teû人扛a多賺錢多,都係享用鹹鰱魚配白米飯,大嚼猛吞,害她口瀾直流。

她只好一sà躲在一旁,偷偷食tén她ke蕃薯乾……

當晝飯食thet, 休息片刻後就oi加緊步伐直奔大湖;到達大湖已經日落西山多時lè. 摸烏秤量木材,收到斤兩字據,然後各自轉屋。轉到蕃仔林時,已經近午夜。

她一向先檢查已經熟睡ke大細子女;用冷水洗身後,chang隨便吞食冷thet ke蕃薯乾飯。她要遽遽上床休息。

難得ke係,chang十五歲ke善妹lâu這teû老弟老妹調理a好好;天光日食ke東西,帶ke蕃薯乾也都準備妥當lè.

她無法搬動2尺X0.5尺X12尺,整材ke木板,只好尋teû零材搬運;零材ke工資只有整材ke一半。

就算liá樣,在腳程上,她還係無法度趕上男工。起初彭家ke人興叔,許家ke兄弟還會盡量等她一下,m̀-ku二三日以後,他teû為到自家,就裝作忘掉等她ke樣仔,kín行kín遠lè. 她焦急、驚慌,m̀-ku無辦法。

Liá段日仔底背,她認識chhin多扛材工人;半年前去蔗廍尋阿漢時,在路上堵到講話輕薄ke群工人,也時常堵到。有一日,她落單放下木板休息時,ke尖頭烏面ke阿松仔,m̀知樣仔到轉來,衝她一笑講:

「嫂仔:來,我來then手你扛一段路。」

「?……」

「無關係—liá nai係兩腳婦人做ke ?」阿松仔居然乘她發愣之間,lâu她ke木板扛起來就行。

「喂!放下!你……」她kiuk上去,伸手就抓木板。

她無抓緊。腳尖踢到凸出ke石頭,一ke踉蹌,差一sit仆倒在地泥hong.當她企穩定神時,木板已經pûn阿松仔搬到八九丈之外。

「你m̀放,我喊lè !」

阿松仔將她ke木板放在路sùn, 再轉來扛自家ke.

她行上前,搶先背起木板,行在頭前,m̀-ku chhin 遽就pûn 他趕上。

「嫂仔:我喊阿松。我係誠心誠意ke.」

「?……」

「M̀好再來扛lè. Pûn我來lâu你then手,好嗎?」

「亂講!憑mak-ke你lâu我then手?」

「我……我無家累,我還無pû娘……」

「我做得做你阿姆啦!」她笑出來。

「唉!Liá無關係,你ke老公,五年牢,準無命lè.」

「放你臭屁!」

「我係講,我會lâu你then手,lâu 細人仔蓄大—我,我無oi mak-ke名份!」

「你liá隻狗!」

「夠!我打拼,定著夠。夠用ke, 你m̀好做liá種苦差lè.」

她實在無力氣開嘴罵人lè. 她咬緊牙根,憋住呼吸,指係低頭疾行。阿松仔還在kín講……

「阿!好恨!」她忽然聽到m̀知má人大聲án-ngiòng講。

咦?Án熟悉ke聲音!她迷恍中,sa也chhin 遽就意識到liá句話實際上係自家心頭腦海忽然抖露出來ke ; 她,已經滿面目汁。

係ke, án恨!Án恨哪!為mak-ke m̀敢?M̀敢講?我係恨;m̀恨別人,單恨劉阿漢liá-ke惡棍,m̀負責任ke男人!你pûn我受盡委屈,係你害我pûn人調戲。哼!我就接受人家ke調戲,看你好受m̀好受……她想,她在內心大聲吶喊!

她實在寸步難移lè. 她停下來休息。阿松仔又來then手她扛一段路。她內心堅決拒絕,m̀-ku m̀知樣仔,她只有用力搖頭定定;木材還係pûn阿松仔搬一段路。

Liá-pái到達大湖街早teû ;在街口正堵到行回程ke大夥人群。有teû人投過來訝異ke眼光。阿松仔衝tén大家憨笑。

Liá暗晡,她在chhin疲憊下,居然睡m̀ thet; 到雞公啼叫hong床ke時節,一企起來就天旋地轉,她只好停工一日。其實,肩頭、背板都紅腫,還有teû地方磨傷發炎了……

第三日再上工,她發覺chhin多人面對她時,神情眼色都係怪怪ke ;尤其定荀定壽兩兄弟,居然衝她輕浮ke邪笑起來。

「嗯……」她知,她知為到mak-ke原因。

又隔一日,竟然有風言風雨在liá群扛材工人中傳開lè.

我有m̀錯嗎?她認真檢討起來。無。答案係肯定ke. M̀-ku, m̀-ku oi向má人辯解nò ? 況且kín辯解kín怪,kín描kín烏。M̀係嗎?

「阿燈妹:天光日起,你m̀好去扛lè !」人興叔竟án樣向她講。人興叔係彭家兄弟中最惜她ke.

「Oi.」她一字一字講:「屋家,我無拼做m̀得。」

「Ke也m̀好做扛材liá行。」

「有mak-ke無對嗎?我有mak-ke m̀係嗎?」

「你無mak-ke. 我知你。我肯相信你,m̀-ku」

「M̀-ku mak-ke ?有mak-ke m̀-ku ke !」

「人言可畏。你聽過liá句話嗎?」

「Mak-ke人言可畏?」她發譴lè.她外表柔弱,內心sa係鐵塊一般:「我企得穩,行得正,看má人做得將我樣仔?」

「Liá樣對你,對阿漢都m̀好。」

「莫再講劉阿漢!」

人興叔果然無再開嘴。他係一個憨直ke老實人。

本來她並無想頂撞他,liá真想乘機下台,就不再去扛材,認lè. M̀-ku他講到阿漢!可恨ke劉阿漢,為到liá-ke可恨ke人,她就係oi繼續拋頭露面!

M̀-ku,再兩日以後,她還係停工lè. Liá係自家成家以後,除thet殤兒么女以外,心頭最大ke創傷,又還做m̀得摸,做m̀得塗藥仔,甚至做m̀得多去想像ke創傷:「大lai仔明青忽然辭職轉屋家。照他ke講法係pûn人家辭退ke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