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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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(14)

作者 李喬 漢羅翻寫：劉敏貞 2009.11.29

寒氣漸退，春風轉暖；tui林梢葉縫灑下來ke春陽，光a舒爽。從身邊挺拔起ke山崗巒峰，看起來係穩實、安詳。

Chhin奇怪？Liá-teû山巒林木，樣仔會án熟識，liá樣親切nò ? 嗯！講係熟識、親切係m̀ 對——幾十年來都lâu liá群山林樹木為伍，自然熟識親切——像一種完全互相認識ke感覺，彼此一體ke感覺。敢係幾十年相處就做得形成ke, 係永久永久，像前生......嗯，前世就lâu山巒林木khiung-ha, 或者講自家就係林木山巒ke一部分......

忽然間，她感到進入溫柔燒暖不知名所在；m̀止「進入」吧？係融入，或者係融合；她lâu ke 不知名ke溫柔燒暖融溶一體lè.

瞬間，她無感覺到累，m̀會嘴燥；心頭ke常年m̀去ke鬱卒也霍然拋脫。她愉悅，她笑起來。

她pûn自家ke笑聲拉轉現實，感覺莫名其妙。

「為到mak-ke我忽然快樂起來？」

想到快樂，ke鬱卒 ke濃霧又籠罩下來—同時她也笑自家：因為蔗廍就在眼前，所以就快樂起來，係嗎？

大南勢係一ke細部落，二十零家竹屋茅舍落在一塊溪傍陡然拔起ke寬闊坪崗hong ;桂竹搭建ke蔗廍，就在崗坪ke入口處。

現在就係煉糖時節，蔗廍上空白煙滾滾，白煙飄散過來，也帶來了沁人心脾ke蜜蜜糖香......

「阿漢m̀知有在無？」她驚驚a企在蔗廍外面張望。

「蔗廍」也喊做「糖廍」；建築物ke中心部份係「廍厝」—熬煮蔗汁，「煉糖」ke設備。在廍厝左右片ke係「廍亭」—放置待榨ke甘蔗lâu榨過「蔗粕」ke地方。

Liá季ke煉糖已近尾聲，廍亭上堆tén ke大部分係蔗粕。蔗粕最大ke用途係曬乾後當作煉糖ke燃料使用。

差m̀多係起糖時節吧？濃烈ke糖香迎面撲來。阿漢堵好在糖鼎 (煉糖ke巨大銑鐵鑊)，用一枝長棍在試探蔗汁ke濃度。

燈妹放下明義，企在廍亭邊，m̀出聲，看著阿漢。阿漢看到她lè,對於她臨時來好像驚到。

「企在ke 底背做mak-ke ?」阿漢liá樣招呼她。

蔗廍其他工人堵好在食當晝。他teû大部份都認得她。彼此打過招呼後，她放下背上ke細留妹；留妹堵好醒過來。她lâu蕃薯乾分pûn 細人仔食。

「你帶tén細人仔也食liá片ke飯吧—我堵好在趕起糖。」阿漢講。

「你做你ke. 我自家會料理。」她講著，舀一杓冷水解肚渴。

台灣ke糖廍，依組織型態做得分作四種：牛掛廍、牛犇廍、公司廍lâu頭家廍。

牛掛廍係tui chhin多薄資ke農民自家組成ke, 目的在絞榨自家種ke甘蔗；牛奔廍係稍有資力ke中農所辦，除絞榨自家種ke原料外，也在各自帳內收購甘蔗或者接受別人寄榨；公司廍係糖商以股主身份貸pûn大部分資本，專門收購原料，或者接受寄榨來圖利；蔗農雖然還持有股份，m̀-ku對於蔗廍ke權利已經大大減低。至於頭家廍係「頭家」單獨經營ke ; tui糖商或者大地主付出一切資本，獨自專辦ke製糖事業，農民只供應原料定定，製糖業者lâu蔗農間出現明顯ke對峙。

1900年，明治三十三年十二月十日成立在東京ke「台灣製糖株式會社」(總公司設在台南市)起，台灣主要製糖行上「新式製糖」ke途徑，liá就tui「頭家廍」更進一步來成為完全獨占ke企業lè. 其後，1905年，明治三十八年，「鹽水港製糖會社」成立。1906年，明治三十九年12月，「明治製糖會社」成立，「大日本製糖會社」、「台灣製糖工廠」成立。1909年，明治四十二年6月，「林本源製糖合名會社」獲准成立 (1911年正月二十三日開業)。同年「辜顯榮製糖廠」、「苗栗」、「新竹」、「新高」三製糖株式會社成立。1910年明治四十三年正月「新竹製糖」兩廠落成。「帝國製糖株式會社」、「台北製糖株式會社」、「斗六製糖株式會社」等成立......台灣糖業最尾成為日本資本家聯合獨占ke局面......

M̀-ku在山村僻地少量ke零星製糖，台灣人只做得以牛掛廍、牛奔廍ke形式苟延殘喘定定。

Tui蕃仔林lâu大細南勢農人合作ke「大南勢糖廍」就係最簡陋原始ke「牛掛廍」。

牛掛廍ke「煉糖」過程係liá樣：在廍厝後背，設有壓榨甘蔗ke「硤石」—絞蔗ke裝置。

沉重ke圓筒形硤石，將三隻牛仔掛在khiung-ha (一掛)，在巨大ke石質凹槽輾轉，lâu蔗汁榨出來。蔗汁用石槽ke活門，經導管注入大木桶底背作「沈糖」處理—用「濾泥」(特製ke石灰)，經三十分鐘後，再用導管送到高聳凸起ke黃土巨灶上ke「糖鼎」中。

普通牛掛廍需要五「掛」到十「掛」，也就係十五隻到三十隻牛仔作動力。牛畜pûn庶民自家負擔。一掛牛田一人承擔或者數人分擔；甚至一隻牛仔pûn數人合夥提供；一掛pûn數人分擔時，所分擔ke部分喊「牛隻份」。提供牛掛或者牛隻份ke人係「牛掛人」或者「廍腳」，總喊做「廍眾」。

榨糖時，各「掛」先抽籤決定順序，然後掛底背再抽籤再決定各牛隻份ke順序。各掛壓榨ke蔗量以蔗汁幾十桶為準；像一掛六十桶為準測，擁有一牛隻份ke人就以二十桶為限；半隻份ke係十桶為限。自家ke甘蔗在定量之外榨m̀ thet時，必須pûn次位ke人；自家oi等到下一班次輪到時再榨。M̀-ku ke甘蔗少ke人lâu壓榨權利pûn別人ke, 做得抽取定量ke蔗糖......

—阿漢無牛畜，擁有ke甘蔗也m̀夠一ke牛隻份ke壓榨數目；他係lâu好友黃阿陵ke獨子金水合股，借金水ke牛畜來佔牛仔ke牛隻份定定 (阿陵過身多年，阿漢kín lâu金水做侄仔看待)。

本來阿漢ke半牛隻份蔗汁早就榨完也早完成煉糖手續lè. M̀-ku, liá-teû各牛隻份ke人m̀係親戚就係朋友，他又係公認最高明ke煉糖人，所以每年一開廍到灶坑熄火，大家都請他then手，他也樂a分到sit-pá另外酬勞性ke蔗糖。

蔗廍煉糖ke工作人員，做得分四類：一係整理甘蔗ke「尾手」，二係掌管灶爐ke「火工」，三係指揮看管牛畜碾榨甘蔗ke「牛婆」，四係控制煉糖火候ke「司阜」。

「司阜」實際係歸ke煉糖過程ke指揮人。尤其對灶火旺度lâu蔗汁濃度ke變數關係，更oi有極精確ke判斷能力chang做得勝任。

平常一「鼎」蔗汁，做得煉出七十到八十斤烏糖；需熬煮十點鐘chang能完成：煮到糖分lâu水份比例為70 lâu 30到80 lâu 20 ke頃刻，一片白霧籠罩中ke濃縮蔗汁，tui沸騰滾跳來漸漸冒現雞卵大細ke泡球。泡沫漸漸變細；就在泡球細到手指頭大細ke瞬間，細泡球中，突然又冒出大泡球，m̀-ku大泡球掙扎m̀起來......

就在liá時節，隨時命令「火工」退火，然後迅速用木棍攪拌還係膠狀ke蔗糖。「起糖」ke技術lâu經驗就在liá時節表現出來—煉成鬆爽黃橙橙ke一級烏糖，還係灰烏成塊ke三級貨色，就在幾分鐘底背決定。阿漢滿身大汗。食過晝ke火工lâu其他司阜紛紛過來，用大鐵鏟lâu鼎底背 ke糖剷起來，攤散在「晾糖」ke篾片織成ke大竹席上，pûn它「反沙」— 蒸發剩ke水份，完成結晶蔗糖徹底碎裂鬆散ke過程。

阿漢無講一句話，恬恬pûn兩個細人仔各一團「軟糖」。Liá種tui鑊底刮下來ke軟糖，有一種特殊ke清香lâu迷人甜味，係這teû 細人仔最恰意ke食物。阿漢到蔗廍工作，煉糖期間，總會帶一兩團轉來；m̀-ku轉到屋家不時記m̀得拿pûn 細人仔，oi燈妹在衫褲袋尋出來。阿漢就係liá種人。

燈妹無開嘴。她盡量pûn自家神色顯a自自在在。阿漢完成起糖、晾糖工作，然後洗一下面；太熱lè, ke領灰黃色短袖上衣已經全溼，阿漢lâu它脫下來，赤裸tén薄薄白白ke上身，開始尋飯食......

她盡量m̀ pûn目光對上阿漢，m̀過chhin難；阿漢好像chhin不安，幾pái用困惑ke眼神投向她，欲言又止。

她有sit-pá緊張。就係liá樣，二十零年ke公婆lè,阿漢ke熾烈目光投注過來，或者係自家凝盯阿漢，還會無端面紅耳熱，內心狂跳m̀止。

「前生少他ke債吧。」她一向liá樣埋怨自家。

「你來做mak-ke ?」阿漢講tén還餵明義一口飯。明義顛倒躲到阿姆背後。太少lâu 細人仔khiung-ha lè,細人仔都m̀敢lâu他太接近。

「......」她一時講m̀出話來。

「休息一下你就轉去。太晚，驚天時轉冷lè.」

「等你khiung-ha轉去。」

「做m̀得，我還做m̀得轉去—還有一鑊糖。」

「Ke我在liá片等。」

「你oi做mak-ke ?」

「無做mak-ke, 等你khiung-ha轉屋家。」

「Liá兩日我做m̀得轉去。」

「Ke我在liá片等。」

阿漢還想講兩句狠話，顛倒忍下來。幾個熟識人笑他teû公婆，有ke還半正經ke責備阿漢：

「你準有mak-ke m̀對，阿漢嫂chang趕來liá片！」

「係嘛！阿漢嫂係有名ke賢婦人nò !」

「阿漢啊，你做m̀得做對m̀起pû娘ke事啊。」

「阿漢嫂你講：係m̀係他有mak-ke m̀規矩行動？」

「無！無啦！你teû亂講mak-ke !」她fái-se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