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喬小說─荒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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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長空黯淡(11)

鐵窗外,好像又係另外一ke拘留室,也許係審問室吧;m̀-ku看m̀到土橋或者古河或者喜多他teû;觸目近在眼前ke係倒懸離地吊起來ke三個「嫌犯」。 「嫌犯」ke上衣,都pûn人剝掉丟在地泥hong ; 半截ke褲也全pûn人撕裂倒披在肚腹上,歸個臀股陰部全暴露出來……

在「嫌犯」旁邊企tén三個施刑者,ke 係細野巡查,一ke面上、右手肘有sit-pá浮腫ke, ke係荒川巡查吧?另外一ke明鼎無見過。至於倒懸ke三人,其中一位好像係後生ke紀金。

「我,我全全……」中間ke「嫌犯」在講mak-ke.

「你,全全,全sia-mi?」原來荒川會講台語。

「我全,全招啦,我都有,mak-ke都有,放下我,我 oi照法律來,來判決,我願判判刑,坐牢………」「法律ka? Liá就係法律ke執行!」細野在一旁冷笑。

「哈哈!坐牢wa, 當然。法律?我就係法律。就係單單坐牢太便宜ka-ra」 荒川ke笑面陡變,人也閃身向哀求ke「嫌犯」撲去。荒川lâu手掌揚起,用手掌邊緣朝嫌犯敞開ke脅腋之間「印」過去,liá好像阿梅伯教過ke「梅花印」ke拳術手法-「嫌犯」悶哼一聲,然後胸膛抖慄扭動,接著一下含糊ke咳嗽。

M̀係咳嗽,係咳血啊!「嫌犯」張口噴出一叢血雨……

「……」明鼎雙手一鬆,圓身墜下;無企穩,倒坐下去;無坐好,眠下來。他恬恬眠tén, 直喘氣。

係 ke, 統治者ke手段就係án-ngiòng. 統治者ke心術就係án-ngiòng. 敢講蔗農合理ke求生行動係犯「法」ke嗎?Án-ngiòng就係暴動暴亂嗎?就算係,又係má人造成ke喏?係ke, 統治者永遠忘m̀-thet提醒被統治者oi「守法」,oi「法治」。但係,法律ke訂定lâu解釋對統治者來講,只有利在自家方便ke解釋時oi ngióng般?明鼎記得在郭秋陽先生ke藏書底背,有過án-ngiòng ke解說:法律,一方面必須在該法律有效範圍內,人人遵守,包括統治者;另一方面,更重要,法律必須係公意ke表示,就係共同所承認。Liá就係法律本身ke程序。Ke,今晡日蔗農所面對ke 係 mak-ke法律喏?

明鼎想起阿爸。想起阿爸半生所承受到ke無數酷刑;阿爸頭蓋骨、雙膝、肘腕、雙腳踝、腳盤、手腳指尖上碎裂ke瘢痕,變形、變色ke皮膚……

啊,liá就係反抗統治者ke代價,還有無法度pûn pû娘細子家庭幸福。劉明鼎啊劉明鼎:你已經行上liá條路,你假使再向前行,阿爸ke遭遇就係你ke影仔,無一定你將比他更慘烈?你oi行落去嗎?當然,liá下你退回無定著還來得及。你做得重新來過,你做得攜帶心愛ke芳枝開創事業,追求幸福美滿ke生活。

我該ngióng般做?ngióng般行?

芳枝喏?芳枝從m̀反對他向秋陽叔學習……。我係依順她ke意思,拿一生幸福做賭注嗎?當然m̀ 係。我劉明鼎豈係一個紅顏知己就能左右ke男人!ke……我 ke血液底背留著反抗統治者ke血液吧?受阿爸ke影響?當然係,sa也m̀盡然。係mak-ke喏?無定著,係一種同體感吧?記得阿姆有一pái腳掌pûn玻璃戳一道深深ke傷痕,鮮血直冒。當時他除thet驚慌以外,m̀知ngióng般,在自家ke腳掌,lâu阿姆受傷同一ke部位上,居然感到一下刺痛,一團滾熱……明青大哥削竹篾,m̀細心lâu細指頭指尖削掉半個,當時他一看,一下自家細指尖也一麻;他替大哥拈起地泥hong ke指尖,大哥講算lè, 丟掉。他,明確,實實在在地,感到ke係自家ke一截手指;一種做m̀得棄,做m̀得分離ke意欲緊緊逼迫他。Ke係一種m̀忍捨去,m̀忍失落,m̀忍放棄-也係一種惆悵,一種驚慌,一種孤獨,一種無依,一種依賴-ke混合感受。 阿姆就係我,爺ôi兄弟就係我;我底背面也有爺ôi兄弟。係一種同體感,一種共生ke體悟。

先前,鐵窗外倒吊ke「嫌犯」脅腋pûn襲擊ke時節,口吐鮮血ke瞬間,明鼎他ke感覺感受,就係án-ngiòng. 他,脅腋沉痛欲裂,胸口緊壓,喉管窒息;嘴角舌邊,喉頭鼻尖,更係濃濃ke血腥味……。

他teû, 就係 我,我也係 他teû……

苦難ke蔗農,苦難ke台灣人就係我!我就係他teû. 我能自私自求幸福嗎?我ke圓身半邊在天堂,半邊在地獄,可能嗎?忍心嗎?

「唔……」他發覺一縷幽細ke聲音在身後昇起。嗯,係哭聲啊。Ngióng般?係自家在哭。我ngióng會哭出聲音來喏?

他m̀甘心。他強忍。M̀-ku無效。他只好pûn ke幽細淒切ke哭聲繼續發出來,燙熱ke目汁不斷濺迸滾落落去。

「劉明鼎哪……」má人在喊他。

「劉明鼎啊……」很熟悉ke嗓音。

「劉明鼎!你出來!」

原來係一個不知名ke巡查。

他行出拘留室,pûn人再一pái查問無緊要ke話,然後居然釋放他。

他茫然。M̀-ku盡快就回過神來。他大步離開二林分室。Liá時節他正發覺,滿天彩霞流動,係一個有風ke臨暗。

他行出分室ke廣場,朝對面細雜貨店行去。Liá下他心肝肚有一ke熱火,呼之欲出ke強烈盼望在騰躍。

非常非常意外,ke細雜貨店底背,忽然間奔出一ke染滿霞光一團豔紅ke細妹仔,ke係芳枝,郭芳枝!

接着,又跑出一位相識ke中年婦人家。

「芳枝!」他陡地張口喊喊,m̀-ku乾涸ke喉頭,除thet一下刺痛外,無法發出聲浪來。

M̀過無要緊,他提起微跛ke右腳,朝霞光豔紅ke芳枝衝過去……